一个祖辈18世纪因为战争南来的中国人后裔；一个千禧年后才南来的日本人，两个背负着战争历史的后裔，在战争博物馆内拥抱。仿佛，后代如我们，应该用爱化解一切。这些日子，我时常不懂为何自己要学习日文。我现在懂了。大概是为了要和日本人交心做朋友吧？
对于拥有 “过敏体质” 的我来说，踏入怨气极重的博物馆，乃是种 “犯贱” 行为。有一回误闯火山灾难现场，身体反应让我几乎爬着离开。对于记录战争的博物馆，纵然对于历史趋之若鹜，可我还是避而远之。
与我不同的是，M 想带孩子参观吉兰丹的战争博物馆（War Museum – Kerapu Bank）。听闻此事后，导游和一位当地的朋友都稍微停顿 —— “确定吗？身为日本人的他们真的不介意？这可是有关日本的战争。”
为何不？
M 是我在马来西亚国家博物馆认识的日本朋友，跟我其他在日本认识的日本朋友不同。身为博物馆义工导览的我们，尊重历史所有的发生。
“すでに起こったことは、もう起こってしまった。”
这句日文的意思：“已经发生的事已经发生。” 对于战争，我如此说。旅途中，与 M 第二次同室的我，好好地聊了一会儿。我们谈及了当前的几场战争，也谈起了过去的战争对于彼此家族的影响。因为是牵涉自身私隐的私聊，我不方便将内容说出，但是，我们都一样，皆忧心下一代对于发生在眼前的战争无感。
M 这次带了两个孩子，为了孩子，为了下一代的教育，我愿意 “犯贱” 一回。
这些日子学习了不少外语，对于日文，我比较可以上心，我也不懂何故学习了日文，大概是为了要和认识的日本朋友沟通。途中，词穷的我还是带了友人阿米送我购自日本的精美文具 —— 一个小白板，以画图和写中文字的方式，跟孩子们说马来亚的故事，再请 M 做翻译。我的故事从英国开启殖民的拉律战争和1874年的邦咯协议开始，但我没有办法继续说日治时期。实际上，我自己了解的也并不多。
正因如此，除了决定参观战争博物馆，我们也聘请了解说员。
意料之内，一踏进馆，我整个人就开始发抖。
这个前身是印度银行（The Mercantile Bank of India Ltd）的战争博物馆，在日本侵略马来亚时期，成为了屠杀场。我的身体就是证据，没有人比我知道这里的冤情多么厉害。看不到的并不代表不存在，学校课本没有读到的历史并不代表不曾发生。诚如每个人都知道珍珠港袭击如何改变一个世界，但是，没人知道，珍珠港事件发生一个小时之前，日军从马来亚现属吉兰丹的彭加兰吉巴（Pengkalan Chepa）的沙伯海滩（Pantai Sabak）登陆，背着装备的日军用沙铲匍匐越过布满地雷的沙滩，在陆地上与英军交战，占据飞机场后，再骑着脚车从北，一路以南，长驱直入新加坡，开启了日治殖民的篇章，也改变了整个东南亚，甚至亚洲的历史。
我自己不知道的事也很多。例如：国家博物馆 C 展览厅置放的那部日本脚车，并不是真的，真正的日本脚车，这间博物馆找得到。同时，这间战争博物馆也存放了许多从附近海里打捞上来的兵器和文物，还有导览员展示的种种文献。
我一直以为，英军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其实，真正是，有备而来的日军，也擅于用心理战术，用不同的方法对不同的族群或国家进行游说，对当地华人则是严刑拷问。
同英殖民时期，开始在马来亚半岛殖民的日本，派遣官员来此各个州属当 “总督”，相片中的他们看起来非常严肃。与其说严肃，我见到的是蹙眉的他们，绝非我的幻觉，因为我见到 M 也蹙眉了。
M 几乎冲口而出地问：他们，都回家了吗？
这句话听得我热泪盈眶。那些离开家乡，到了战地的这些人；那些因为战争无法回家的人们：他们，都回家了吗？
这座博物馆我没有逗留太久，并非因为自己 “阳气不足”，而我是因为要乘搭飞机回吉隆坡上班。于是我在博物馆跟我的团友们道别。因为不懂这一别，我又能在什么时候跟 M 好好地见面好好地聊天，我在这座冤情非常重的博物馆，跟我的日本朋友 M 好好拥抱道别。
一个祖辈18世纪因为战争南来的中国人后裔；一个千禧年后才南来的日本人，两个背负着战争历史的后裔，在战争博物馆内拥抱。仿佛，后代如我们，应该用爱化解一切。
这些日子，我时常不懂为何自己要学习日文。我现在懂了。大概是为了要和日本人交心做朋友吧？
吉兰丹战争博物馆
地址： Jalan Pejabat Pos Lama, 15300, Kota Bharu, Kelantan
收费： RM2（马来西亚公民）/ RM4（外国人）
开馆时间：每日 08:45 – 16:30（星期五休馆）
备注：解说员是私底下聘请，馆方并无提供解说导览。
* 谢谢 En. Radzi、庄白琪和美代子提供图片；也谢谢允准释放相片的小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