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摩多后座,储油桶在左腿边晃摇,阳光是疯狂的,比人更甚;风雨是毫无预兆的,如世上的悲喜。浪漫是后来才可以想象的心情,自由是灵魂的事,坐在摩多上的冷热交织才是实际的触感。
世上的疯子有很多种,K是其中极不显眼的一类。他的身上长着歪斜却茁壮的树干。从20岁在科系中名列前茅却毅然辍学,21岁那年决定经营酒吧,22岁蓄长发,到他24岁某天说要骑摩多载我去旅行。
K是很愿意平凡和低调的人。他理性冷静,有恒心,饱含内敛的热情,而且择善固执。衣橱中挂满偏向黑色系列的t-shirt,不热衷Facebook,对社会善意和恶意的批评来置若罔闻,把自己罩在雾里云里的笼纱中,活得自在。
自从身边有了这么一个人,我曾有的感性和潇洒都变得像是上辈子的感情。手写此稿时,想起从前许多造梦的日子,它们不曾给我带来任何经验,还一度成为冰冷的焦虑和夜半噩梦。而我不说梦想不好,梦想性纯,即使梦着成为富翁的愿望都有可能是出自人心中的脆弱。
只是K从不做梦,他活在此刻,此时,此生。
父母和酒吧歇业
骑摩多旅行是去年底K突然要做的事,他说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反应——是反应不过来。直到他考取执照,整理文件时我才清醒过来。
此行最困难的部分是向关爱K的父母交代,以及我们在小城经营着的酒吧的暂歇。
K在两晚的沉默中写下长长的家书给父母(我本是个自己担心自己的孩子,对父母稍微交代也就行了),他自小切身受着父母厚实的爱,却总是选择轨外的道路,漫漫人生,不知是任性或是可贵。然而我深深尊敬K的父母,他们在数次深长的聊天后展现出爱的开阔,一如他们往常那般,支持着K,送他远行。
酒吧靠着好友们的帮助下暂歇。赶在雨季前完成路线,我们提前出发,一个个好友在最后几天轮替着为我们代班、处理店的善后。出发前,朋友千寻拨电问我K的全名,临行前递上两个保平安的护身符;欣的母亲天天对欣叨念着要我们路上小心小心再小心;贝儿在顺风的红包里留下守护我们的字条;姐姐说年轻要去,很好很好,歇业嘛,不过是按下暂停键,谁知道未来?
情意万千,即便我只懂得一点,受得一点,也足够让我理解人的宽容和善良,包含于祝福时一颗由衷的心。
摩多骑行
坐在摩多后座,储油桶在左腿边晃摇,阳光是疯狂的,比人更甚;风雨是毫无预兆的,如世上的悲喜。浪漫是后来才可以想象的心情,自由是灵魂的事,坐在摩多上的冷热交织才是实际的触感。我们在没有地图的山区小路挨着肚饿,在41度高温下热得瘫软了身体,在高原的寒风里发抖着喊叫,红泥烂路上屏息前进,狂烈的暴雨中沉默地在荒野路边穿戴雨裤……。这份实际使我知道另一类的甘苦,非常受用。
那不能睡,不能安逸的坐躺也是人悄悄改变的轨迹:几年来纷纷杂杂,没有断续的思绪随着风速和天气越来越细碎,直到意识瞬间归零,和掠过眼前的景色一同忽闪忽灭。我得到空白(而空白正是我要的)。
因为不是坐车,迷路不需紧张,塞车不用心烦,摩多可以自由窜行,快慢随意。意外松脱踏板螺丝的时候,也不必慌——K在,他确认出发后就兴致勃勃读了数十遍摩多的架构知识,浏览了几夜几日的摩多骑行视频。
K谓骑行就是放松,虽然听着是诡异的理论,毕竟个人不同,我也乐得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骑士
骑士和骑士相遇在路上,一交一会,火花就划出来了。
澳洲籍的彼得,撑着圆滚滚的大肚腩,骑着K之前曾一度想买的车。在柬埔寨,一眼看见停在旅店外的车时,我们变成两个小孩,兴奋地左看看,右看看,突然看见是澳洲车牌,给吓了一跳。
晚饭时,大肚腩坐在邻座吐着烟圈,眼神一对上,就开口和我们聊天了。他说摩多车是澳洲坐船到新加坡,再一路骑到柬埔寨,行进路线和我们近乎相同,却已是他的第二次环游。
“工作一年,旅游一年。” 他笑,垂下的白须胡子轻轻晃着。
60多岁的彼得和我们畅谈整顿晚饭。他在自己的房间内摊开地图,说即将前往的寮北山路会是多么美丽,谈起自己的女儿,白胡子晃得更加显眼。
“填保险单时,我说真发生事情就把我的人运回澳洲吧!给她狠狠瞪了一眼!” 语毕,我们大笑起来。
后来他和K长聊摩多骑行的冒险和乐趣,我偷眼望他,竟联想不起任何一个在我的国家所认识的长辈。
至于Nick,初见时他用力地和我们握手。
“嘿!澳洲车牌跟我说起你们!” 大家好似预先认识了般绽开微笑。
Nick的个子修长瘦细,骑一辆越野爬山摩多。他的英国眼睛是一抹温暖的宝蓝,使我想起象征和平的白鸽子。我们在四千岛(Si Phan Don)共乘惊人的“渡轮”渡河。到岸后,河滩上仅供一道裂开嘴的窄小木板连上马路,K缺乏经验,连人带车地往侧边摔下,Nick第一时间趋前协助,然而5个大男人也无法将200公斤的摩多推上前。Nick问K是否能微微转动油门,于是众人轻扶车身,借引擎之力,K终于骑上路面。
第二天我们再度在山路中碰见Nick,这次他和我们说自己已是50中年。那双蓝色眼睛的清透和挺直的瘦长腰背!我和K连连摇头,不敢相信,而他的孩子甚至和我们同龄。
我说看着像30。他笑了。
“30多好,我有更多时间!现在我多么渴望用时间来玩。”
还有马来西亚的Frankie,又瘦又小,骑着一辆小型机车从马六甲千山万水也能和我们相识在寮国以北的琅勃拉邦(Luang Prabang)。异乡遇国人,我们在烈阳下热情地相识交谈,这份知遇之感半点不娇柔做作,只是快乐!
人间即景
看世界听来是有点贪欲的,因为世界一直在变,也一直不变。说到底,是恋恋着想要去看的人心中有渴望,有要寄托的精神。我们在两个多月骑行3个国家,不长不短,视觉上没有疲劳,也来得及消化。
直到此刻,柬埔寨的荒野仍在回想里亮着寂寞的昏黄,一望无垠的野地苍茫无语;想起荒野,就浮现田野旁瘦可见骨的水牛用耳朵轻轻拍走苍蝇,一双坚毅的眼睛与人类神似。还有那落在吴哥城里的落日,带着时光的力量,颓然沉没,百年灿烂终究寂静。
最常见到的,是经过我们身旁翻越山岭走路上学的小孩。他/她们有黝黑如岩石的油亮肤色,脚底踩着一双破烂拖鞋,凌乱披散的头发在空中摆动。淅淅河水中,也会有当地妇女用织布裹着身子洗澡或是洗衣,孩子们赤裸着身子在四周游荡嬉戏,见到我们并不羞涩,总是坦然地和我们挥手招呼,露齿微笑,摄人心魂的好看刻进人的心里,叫人动容。
夕阳暮色下,有时K放慢速度,我们欣赏和赞叹着人和自然创造的一切美丽。
寮国的山间小路,每个转弯都看得见青油油的稻田,一块连着一块,田地里有迎风而立的稻草人,人后有绵绵无止尽的山峦,一间一间小木屋子在云烟深处静静生活。也还记得泰国北部,骑进一座漂浮在群山之中的县城,那里終日散漫、欢笑、唱歌……。都是用时间度假的人。
人间即景,每刻都是活过的痕迹。
结束,开始,当下
驶入最后一个站点,我们穿梭在城市繁忙的交通中,飞机从邻近的机场起升,低沉的引擎声穿云而过,在蓝天划开一笔泛白边的开口线,转眼远去便再不可见。
想起出发前的反对声浪,那些使人骇怕的耳闻之事,也随着我们安全回国而渐渐湮灭。
打在路面的人的身影,没有五官,其实是一个框子装着没有去向的灵魂游荡在路上。移动着……切换着……这是空间的概念,人呢,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旅程,一直都是生活。去哪儿都是故事的开端,结局总是落回来时之地,这是人的一生。
突然我懂了——现在是好。耐心等待,娃娃有长大的时候,春天有来临的季期,我们也在逐步往成熟的时机迈进。我的心好似涨满潮水般,不乘飞机的旅程,想象起来充满未知的险峻,出发以后,却一步一真实地充溢着生命的力量。当屁股在后座越坐越火热,乃至稍微疼痛的时候,我按着K的肩膀站起身——世界大如汪洋,也小如草窝,而我们眼之所见唯有一时。一个人的起起伏伏,是宇宙之秘,一切祝福,献给大地。
摩多骑行贴士:
规划路线
- 在出发前制定路线是不可或缺的准备,能有效掌握旅程的长短。
地图
- 泰国境内的全球定位系统(GPS)和平面地图基本都完善无误,柬埔寨及寮国则时常会出现误差,GPS在山间更是没有讯号可显示的。我们通常会在出发前夕浏览过Google Map,确定路线和清楚目的地的方位。
行李
- 携带任何自身不认为是累赘的物品。防蚊液、储油桶、基本维修工具、小型急救箱、防晒霜、少许干粮、防水储物袋、背包防水罩(Backpack Rain Cover)、雨衣、外套和手套都尽可能备用,危急时刻随时派上用场。
文件
- 除了国际护照(Passport),还需拥有国际驾驶执照(International Driving License),所骑摩多的注册文件(车卡),几张护照型大头照。注:摩多注册名字需和护照名字一致,所有文件包括身份证都复印备份携带为佳。
摩多泊放
- 基于夜里的安全考量,找旅店时我们都以拥有小型自家停车位的旅店为先。另外一般商店和商场的摩多停放间都相当安全,连安全帽都能放心地置于摩多座位上!另外,我们随身也带着一条锁摩多的铁链,在长时间停放摩多时锁上。
交通
- 各国交通避免情况有异,骑车人士要细心观察,如泰国曼谷的主要高速公路不允许摩多骑行。柬埔寨及寮国的车辆靠右行驶,与马来西亚相反,并且大多数道路不设有路灯,旅程中都避免夜骑。
关卡
- 此三个国家于车辆过境的系统仍不完善,平日鲜少有除了邻国的车辆进出,加上语言不通,耗时不少。
气候
- 东南亚气候不定,在琅勃拉邦(Luang Prabang)时我和K就被提早半个月到来的雨季困着了4天。虽然不一定准确,但建议每日跟进天气预报的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