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

没头绪?

消失,未必是坏事。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也许就旧的东西传下来也没有用途,那何必花时间去学?只要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回事就好了。不是吗?《大脚印》专访资深历史考察和文字记载工作者李君,听他怎么说。

多年前看过一部电影《The Sleeping Dictionary》,编剧号称灵感始于砂拉越,拍摄地点也在砂拉越,距离古晋不远的一个地方。只是一众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大多是洋人。有人说它像《Pocahontas》(中译:风中奇缘),但我感觉怪怪的,就算是勉强也只是个成人版的风中奇缘吧?或许应该这么说,论文艺片,这也只是换个锅子煮的一道爱情故事;论纪录片,这充其量也只是用远焦镜头去诠释一个族群的古老文化而已。

非要到非常非常的后来,我才弄清楚,故事源头——那男女主角产生感情的初始,所谓:夜晚陪在枕边的字典导师,说的其实是伊班人目前已经失传的 “Ngayap” 文化。

那很后来很后来,李君告诉我以后。我才懂。

“内陆伊班人有一种习俗,称为 Ngayap。该长屋如果有客人入住,其主人会让女儿陪伴夜宿。一种待客之道。在他们习俗上,如果有办舞会还是什么场合中,若男子看上了某中意的对象,半夜可以溜进女方的帐篷。如果女方点灯的话,既是拒绝;相反的,男的就可以留下来。但这样的“一夜情”只允许发生在未婚女子身上,若该女子结婚后就不可以。然而,这个风俗在现在已经全然被禁止了,若这么做会被罚款。这只是习俗法的一种。”

有关砂拉越各个原住民的传说,问一套西洋片子,不如问李君。

他能得此知识,始于他的工作环境。

因为公干的关系,也是职业上的方便,公司给予他很大的机会和支持,让他双脚走遍了整个砂拉越,从砂拉越河流上游追下来,去观察沿岸,从 Bidayuh 族,到下游的马来民族,甚至深入内陆去各个原住民社区去探究原住民的生活。从中写特稿。

这样的公干,即像旅行,然而又不是旅行那样的随意轻便。这类的采访都会有一定的状况的危险,李君直言不违。我半开玩笑的问他:“是因为猎头族吗?”(砂拉越内陆的猎头族群让许多人闻风丧胆)。他一脸正色地说:“原住民都非常友善的,危险是在于路途崎岖和太多未知状况。不是人攻击你,而是别的状况,如:野兽的攻击,或路况。”

除了猎头和 Ngayap 这些已经消失了的习俗,相续的,各族还有很多传统文化和习俗,也逐渐的不见。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加拉必(Kelabit)妇女制作该族的传统食物–包饭,她将米饭煮成米糊,再放在一种竹叶上形成包饭,这种包饭方便携带进入雨林享用。(摄影:何春萍)

消失的传统

”70年代长屋,很多女生都裸露上身,现在这类照片已经不被允许刊登,其实以前他们没有穿上衣也没有什么好奇怪,反正就是风俗,但现在也没有了。”

消失的,还有其他的传统文化。

“文化消失最多还是高原族,Lumbawang,原本叫 Mulu 族,他们改奉基督教以后就把原有的东西多弃了。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本身的文化根基很浅,现在,比如说 Kelabit 人过的生活就很基督化了。 反而是伊班人,因为他们原来的文化都很浓厚,所以,即使信奉基督教,但他们依然保有自己的文化 。他们还有自己的祭师,也保有原来的宗教仪式或祭祀。比如说: Piring, 祈祷,这源自于他们之前信仰的多神主宰农作物;比如说 Gawai ,达雅节这些就是一种感恩神明的日子。还有一个仪式叫 Gawai Batu, 就是在任何开芭种植之前需要在石头上磨刀,或进行一些仪式,这样子接下来才能丰收等等。

这丰收节,追朔其源头,因为他们从事农耕,而他们相信耕种事业是向上天租来的,祂给我丰收,我就藉祭拜作为感谢。一个感恩众神和大自然赐予,所以,丰收节也有‘酬神’的用意所在。因此,即使有些信奉了基督教,他们也就用另一个方式去庆祝和感恩。也希望神明来年继续的保佑。但整个仪式是根据传统而举行。比如:血祭,杀猪之类。”

Bidayuh 族也还有保存着一些自己的文化,消失最多的民族传统,主要还是美里林蒙那一带。有些宗教的主张比较激烈或极端,不允许奉行自己的传统,会逼你将文化洗得干净。”

“在那里,你看到最好的建筑物还是教堂。” 李君直言不违。素问李君不善言辞。事实上,举凡他说出口的,多有金句,字字铿锵,砸到了还会痛。

原住民有许多习俗和传下来的文化,都只是用口诉传达,很多祭文都是靠死背,年轻人不要去学,所以也就失传了。

于是,许多传统小故事,娓娓道来。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达雅节时期,伊班人招待访客在长廊就地而坐,享用他们的糕点及米酒。(摄影:何春萍)

习俗小故事:结婚和葬礼

途中我们聊到结婚仪式。

“原住民有一种文化,就是若这男生要娶一个女生,必须先住进女方的家,跟她家人干点活儿。比如砍柴啊之类的,认识女方的家人,必须要跟他们生活一段时间才将对方的女儿娶回家。”

一听的当下,顿时就觉得这传统好好玩。那些追求快熟爱情的城市人或许应该考虑实行实行这些背意义非凡的传统呢?这肯定会比方才好莱坞导演所传达的 Ngayap 风俗更值得去探讨。

还有一个令我倍感兴趣的是——天葬仪式。

“这跟西藏的天葬不一样。这是 Punan(普南)族的习俗(某族群总称,里头包括我们熟悉的本南族)。他们实行两次的葬礼习俗。第一次的葬礼,尸体是放在高脚屋下面或泡在水里。不过,这天葬到现在也废了,毕竟也不卫生。当我听说有些尸骸被搁在山洞外的一个小平台。我猜想也是因为要 ‘葬两次’ 的意思。”

但这天葬地点不好找,这由民都鲁(Bintulu)一带一路山路进入,很内陆很内陆的其中一座山的山洞。

甚至,不说或许许多人不懂,在砂拉越看见有些竖立着并刻图案的木桐,早期人们是将尸体放在里面。换句话说,是竖立的棺木。

不过,想过去砂拉越的人也不需要太担心,这些习俗都已经消失了。消失的原因各异,因后人不再奉行,也因为后人相信和理解的东西不再相同。其他,还有一些原因,包括是传承下来即被歪曲的。或不知不觉中消失。

“说说伊班人的斗鸡文化吧。所有的祭祀都要斗鸡,他们斗鸡的方式是要见红的,所以斗鸡的翅膀都绑了刀具,不像菲律宾的斗鸡是没有绑刀,而这刀,从制刀、绑刀到喂毒都有功夫。斗鸡文化有更深邃的文化,战斗的鸡只,根据其特点如羽毛的颜色或脚上的鳞片,以昆虫或动植物命名,又跟大自然相配、或相克或合适的季节,比如:因为毛发如老鹰而以老鹰来命名,他们是必胜的(但也有可以克老鹰的东西);比如蚂蚁,中午的时候它们最厉害。伊班人深明里头的知识。但是当这文化被华人拿了执照后,马上就成为了赌博的工具。”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伊班人在达雅节前夕,出动长屋大部份的人手一起在长屋长廊外下厨準备食物。(摄影:何春萍)

在这个时候,如果我对于一些消失的文化还会不置可否,但,再听下去,不难发现有些传统背后,其意义非常的美丽,我甚至还希望它们得以保留。

“肯亚族有一个很动人的习俗,他们是高山族,女生都很漂亮。你要是在他们的长屋入宿几天,离别前,必会用锅底的黑灰给客人涂脸,客人也会用黑灰回报,相互将对方的脸弄肮脏。意喻:你在我们家吃了饭了,现在留点痕迹,要记得我们,你要回来啊 !”

这肯亚族,怎么我之前没听过?果然,其地点很偏远。

“以前我去的时候是在 Logeng,也是现在的 Bakun 水坝那儿。”

“起了水坝后这些族群还在不在?” 我问。

“起了水坝当然会破坏很多东西。生态和环境。政府也许会迁移一些族群,但是,这里头其实还有很多有待解决的问题。即使这族群迁移了,必定很多东西也随之消失了。比如说,他的生活范围在那边,一定会在那边找适合自己的东西,搬去新的环境,他已经找不回以前的东西了。

现在,很多资源逐渐不在。以前是伐木业影响他们,现在是油棕园。所影响的包括水源污染,土质的改变,或者他们没得好狩猎。本来是习俗地的,因为改了title,而变成可以买卖的土地,很多原住民并不知道这土地真实的价值就卖了,多是被骗。”

地卖了,人迁了。有许多在其上面,属于他们的资源也就消失不见了,也不可能回到了原来的生态了。即使当初在屋旁随意搁着种的草药,搬迁后也未必找到了。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Bidayuh 是擅长森林学和木工的一个族群。(摄影:Ringo王筠婷)

消失,未必是坏事

当询问到,对于这些消失的文化,有没有觉得可惜的地方?

原以为他会作出一些什么呼吁,只是没想到,他倒还看得开。

“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也许就旧的东西传下来也没有用途,那何必花时间去学?只要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回事就好了。不是吗?每个时代有不同的要求,比如说,现在耕种的人也少了,也不需要一些跟大自然沟通的仪式等等。”

这消失,不是坏事,只是必然的存在。”

后记

我在砂拉越完成的这三场访谈,从专业建筑师的角度来看硬体上的改变,到人情上的变化,和我们平人所不能触及的族群传统的变化,就好像理解“变化既是不变的道理”那样的深刻。存在有其意义自然会流传下去,但如果有一天消失了,大概也不是坏事,它们也存在着,只是用了不一样的方式。

也许是老建筑物,也许土地上的一草一木,也许是人一生的岁数,只能做出一点点的记录,但是,这些,毕竟还是会有消失的时候。

总归的说,存在的人事物,到底有多用心,或留下什么给后人,这大概才是最关键。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本期《致我们飞扬的旅程》主角,李君。(摄影:Ringo王筠婷)

主角转身

李君,是笔名,真正的名字是李振源。如果你上网搜寻这两个字,也许并没有办法获取太多的资料,但你应该可以找到一大堆他所做过的考察和文字记载工作,就连谷歌也没有办法告诉你其重量。

有关他个人点滴的,能找到的,大概就只有这一句:若你能和国际时报的李君见个面,谈个天,你的历史project会很高分。

然而真正见到了他,他会谦卑的推说这纯粹工作带给他的方便。

“我早起是写犯罪新闻的,但,写特稿比较是我的擅长,而我又喜欢跑进森林里面。我喜欢走长屋。最远最远的,或最内陆的,我都去过了。我的语言不是很好,我一般都会带一个朋友去,会说伊班话的朋友。现在老了,以前耐走,还能挨饿,所以现在只写城市。以前的采访工作都是手稿,原稿没有保留,只能从旧报纸中找。相片也多是菲林相片,所以,存档有一定的困难度。 ”

当我询问到他许多有关走进森林的往事时,他很多时候都已“不是那么记得”或“忘记”,但,说着说着,又听了许多故事。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作者 Ringo 和朋友到 Bario 旅行时,遇见住在本南村里的人。他们以前都过着游牧生活,所以屋子简陋。(摄影:Ringo王筠婷)

提到他最影响深刻的 “旅行”。他说了一个小故事:

“印象最深刻是找之前说的天葬场的那一次,那个地方不好找,长屋的原住民就四人带我一人,好大阵容,代价也很高。我们从早上走到中午,实在累了。我就躺着,然后看到一只山猪。远远的,小小一个。我说:山猪!他们四个人好像打仗一样,将山猪给打了回来。打回来一看,哇,百多两百公斤一只!我们杀了,放在河里清洗,那山溪很冷,应该可以保鲜。我们就继续走,三四点才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在山腰,不容易去,刚好有棵树,我们就从树爬上去。拍了照下来,又走回去。这过程就发生了些事情,我说很累,想休息一下,他们就叫我跟着路,别乱走,我那时还托他们帮我拿背包。他们就说先走下去先煮饭。我休息了大概半个小时继续走,竟然找不到那条路。一般上若有人踏过草会有痕迹,但这没有,我不懂向左还是向右,就坐在那里想,愣在哪儿。当时森林有很多很多声音。那森林当时有豹的出没,我这才发现唯一一把可以防身用的巴冷刀都交给他们了。我担心他们没来找我,我晚上怎么过。就这样等了两个小时,他们才上来找我。哇,我一见到他们,紧紧抱着他们。回到杀猪的地方已经是晚上九点,我倒地就睡。他们弄好这猪了推我起身,我一起身嗅到香味,圂仑吃了一口,被烧烧的猪油滴到喉咙,好几天吃东西都会痛。”

这个是采访中少数最完整的故事。

采访结束后,录音器里藏着许多故事,我像一个捧着一大堆拼图碎片的孩子,一时不懂要怎样下手整理。但,这么多精彩的故事,我实在不能独吞。我的采访经验不算多,但,这个是我目前为止最难下笔的一个。

主角转身,看起来我们都只是这老城老镇上的路人甲乙丙丁,但,一座老森林将故事给了他,他交了部分给我之后。转身就走。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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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李君,消失和存在,不过是一种过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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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和金牛,两种极端性格交集在一身的女生。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因为太投入的关系,所以,只能喜欢美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