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吉很诚实地面对自己这个 ‘敏感天赋’ 伴之而来的 ‘副产品 —— 不快乐。负面不可怕，就好像天空啊！可以是雷雨，也可以天晴，或暴风，或日出日落，或雨天…… 变幻莫测。
和李多吉（Kido）访谈的前一个夜晚，我患了小感冒，猛灌维他命 C 吊着随时直线下滑的免疫力，没想到我访谈的对象也一样患上大感冒。他包得密密实实出现在我面前，眼神有点涣散。策展中的《天空音乐节》如火如荼进行中，他就是因为忙碌而将自己按了下来。两杯同病相怜的柠檬汁冒着冷汗轻轻相碰，展开访谈。
“我特别喜欢明天，明天不可控。”
明天不可控，是他给我的第一句话 —— 当我请他用一句话形容旅行时。于是他侃侃而谈，连病魔也不可控。
“我特别喜欢没有行程的旅行，因为我不知道我会遇见谁。遇见意料之外的人，通常会颠覆我原本对生活的认知。”
他告诉我，好些萍水相逢却在他生命留下印象的人，就是这些在京都、北京和曼谷旅行期间意外遇见的人。我意料之外，这样爱音乐的人，他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在旅途中捎上音乐。
“旅行的时候我不听音乐，却会带着乐器现场弹唱。” 他就这样和旅伴背上吉他，人到哪里就弹唱到哪里。会不会引起别人的目光？“我想引起的不是人家的目光；我想让人家停下来，让自己好好听完一首歌。就这样而已。”
停下来，就是美
“我们活在很多声音的污染，当那么一刻可以让人专注，把手机和工作放一边，转过身来，好好听完一首音乐，这感受是很好的 – 当被现实剥削的当儿，我们还可以让自己慢下来。”
而这点点的慢很重要，因为人的感官需要美这件事情。欣赏美，我们需要的不是特别或敏锐的触感，而是 “慎之”。
旅行的时候我不听音乐，却会带着乐器现场弹唱。我想引起的不是人家的目光；我想让人家停下来，让自己好好听完一首歌。就这样而已。
“ ‘忙’ 这个字意味着 ‘心死亡’。‘心死亡’ 后的人会变得很无所谓和随便：慎重对待，我们需要一首歌、一本书、一幅画、一个电影。当慎重感有了，我们也会慎重对待感官，或着所感受到的东西，美自然就会落实到你生活当中。”
所以我们不需要寻找 “美”？
“是的。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一场漂亮的夕阳日落、一个农夫或者一个美术教授，也会欣赏夕阳的美。美是没有分贵贱。只是人很少会用自己的感官去感受美。比如声音，当不同声音的频率打在一起的时候，人会产生微妙的变化，这时，我们可以利用自己的感官，透过音乐、文字、文学、吃…… 做属于一个人的表达。”
美丽也会有反差
如此慎之对待自己感官和审美的人，偏偏李多吉又是一个对声音很敏感的人，对乐器的震动，对和弦的共鸣，都很敏感。他说他不快乐，因为这让他很纠结。那他怎样忍耐没有好好规划的声音，或者所谓的声音污染？
“我举个例子：汽车喇叭响笛。汽车响笛其实是 ‘crash notes’ 来的，为了要让人警惕。和原本没有味道但为了要让人辨别煤气泄漏的原理一样。但汽车响笛很容易让人浮躁，所以当我一去到印尼还是河内，整条街道就很热闹。这到底是不是声音污染？如果我长期活在这个响笛里，我想，我会疯掉。”
李多吉很诚实地面对自己这个 “敏感天赋” 伴之而来的 “副产品” —— 不快乐。
“我们从小到大的教育 —— 教导我们分辨喜怒哀乐，但很少人会探讨或真实地面对复杂情绪。学会跟自己的负面情绪相处是很了不起的。当今受欢迎的剧情，都是和过往有反差 – 好人有阴暗面，坏人也有慈悲。”
负面不可怕，就好像天空啊！可以是雷雨，也可以天晴，或暴风，或日出日落，或雨天…… 变幻莫测。而在旅途中，他将自己抛给一切的 “意料之外”。
旅途中意料之外的美
他很常的旅行方式是先买机票，其他的到时候再打算。对于很多万事皆要稳打稳扎的人来说，这不外乎让人捏一把冷汗。也恰恰如此，他 “意外” 地遇见许多人。
“比如说，我到北京的那一次，我们抵达一个名叫杨家小胡同的民宿已经凌晨两点多。当时摄氏五度，老板一打开门，见我们背着吉他，就说：你们玩音乐的啊？我也是写歌的。因为当天去到已经很夜，没怎么交流。隔天晚上我们就坐在一起聊天一起玩音乐，聊着聊着就写了《北京第二夜》这首歌。这首歌虽然没有收录在什么专辑，却时常会拿来演奏。”
这首歌为何没有收录呢？我问。这一段话其实和旅行或今天的访谈主题没有关系。只是，李多吉的回答太精彩，我决定挣多一些空间，将他的回答写下来。
他说：歌停留在 demo 阶段其实挺好的，因为它可以保留最原始的样子。有些音乐编曲让一首歌增添了许多华丽的烟火气之后，就未必会变成你最喜欢的样子。
Demo 不也是很美吗？
慢慢观察周遭的美
一般人的旅行都在拼景点、比打卡。可是，有多少人能记得巴黎铁塔的味道，还是湄公河日落的颜色？大笨钟的钟声还是玉山的那场雨声？若非好好地感受一个空间，到最后只有手机帮你留住僵硬的回忆。
而这里头的秘诀，也是一个字 —— 慢。
“我的旅行一般很慢。停留在一个地方很久，最长是三个礼拜。我可以在一个地方，或一家店耗很久。看经营的人在经营他们的认真，或随性。我喜欢坐下来静静地观察。”
人慢下来，感官会比较敏感。李多吉也是个容易适应空间的人，在很短的瞬间便可以让自己和空间达到舒服的状态。
我喜欢旅行时候好好地感受一个空间。
他曾经在曼谷遇见一个有趣的旅馆老板。在动物寿终正寝之后处理制成除了美就一点惊悚感也没有的标本。这老板觉得，很少人愿意再去看一些原生态的东西，他无法把活生生的动物放在自己的旅馆，唯有将这些死掉的动物，提醒大家这些动物很美，有机会去看真实的。
“他很棒，能对一个曾经有生命的东西这样的看重。”
旅行也有过 “不美” 的例子。他曾经入住马六甲一间峇峇娘惹老房子，全木，只要有人走过，就会发出刺耳的声响。木有刻纹，很老旧的痕。小灯泡给物件映出许多影子，晚上时候更是诡异。这后来成为了他发噩梦就 “回去” 的现场。
“空间不一定给我们很好的回忆，也许会反差。问题是我们可不可以接受老房子就是这样的布置？”
遇见一个人的美到一群人的美
“有一次我们到京都，到了一家很小的店。老板曾经在台湾待了一段时间，所以会说中文。我很少会遇见跟自己很像的人，但这老板，他和我相似度达到95%。我说的相似不是样子，是品味、思维或者喜欢的音乐，对生活方面的憧憬和向往。” 单身的老板在京都过着相比东京较为无约束的生活。“这让我觉得这个空间很奇妙，一个跟我很接近的人，就在这里出现了。”
尔后你们还有见面吗？
“我相信我们会见面的。当我们都有见彼此的意愿，这样的见面更有意义。” 说出这句的时候，他远目，须臾间眼神恢复神态望着我说：“这不是我说的，这是西蒙波娃（Simone Beauvoir）说的。” 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我们都笑了。
现在是营养过剩的时代，人的生命变得没那么脆弱，人也变得非常在意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在乎人以外的生命。在这个时候，强大的当代感，尤其是年轻人对世界的期许或不满，已经变得难能可贵。
“这事情很珍贵，那种声音是有象征性的。我支持独立原创音乐，他们前瞻性、前卫、个人思维浓郁，而不是迎合市场制作出来的。若干年后再听这些创作， 就知道这个时代曾经发生过这个事情。”
于是，天空音乐节邀请了许多独特风格的原创音乐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和大众链接的语言美
然而，“怎样和大众找到共同的语言” 是他从蔡康永访问蒋勋的对话中得到的启示。蔡康永问蒋勋，如何对普罗大众介绍深奥难懂的抽象画。蒋勋只是用一个故事去表达。蒋勋曾经在法国罗浮宫当一日导游。在介绍维纳斯女神像时候，有个大妈用闽南语说：“这是谁的老婆？怎么可以容许她不穿衣服？” 蒋勋愣了，思考许久。此后到处巡回做分享，让大众和这些雕像或抽象画做链接。
“让我感动的是，蒋勋并没有怪这位欧巴桑。他理解她是受了六十几年的儒家训练，讲究的是礼义廉耻。他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也欣赏她。 蒋勋说过：人的创造力和人类的开发，不愿意把想象力升华，让它有更多潜能，我觉得有点可惜。这个成为了天空音乐节其中一个核心精神。”
各种各样的美，得跟大众链接在一起，首先得找到共同的语言。百花齐放的前提，是必须让选择到达大众的面前。他这些年努力去达致的，不外乎是给大众，尤其是学生，提供多一种选择，并尝试作出链接。
“现在去学校做交流，我们只是提供多一个选择。虽说现在很多选择，但注意力稀缺、选择太多、经济变得好、品尝能力进化，不代表每个人懂得选择。”
那他进学校做交流和分享是学蒋勋吗？他说他病好了，我也开始锋利地追问。
“我是学习蒋勋的精神。他是幸运的，他遇见很多让他变成这样的人。我看到许多学生眼睛是发亮的，我看见未来很多了不起的策展人和创作人都在他们人群当中。天空音乐节提供了一个平台，给这些学生发表自己的创作作品。现在翻唱当道，这在很短的时间能够得到关注度，也会有很多虚荣感，然而一个三五年后，人家记得这是原唱唱过的歌，而不是 ‘属于你’ 的歌。”
一场漂亮的夕阳日落、一个农夫或者一个美术教授，也会欣赏夕阳的美。美是没有分贵贱。
于是，李多吉和制作团队在天空音乐节加入 “天空甄选”，让素人乐团或唱作人也有登上天空大舞台的机会。通过甄选和比赛，让学生发表自己的作品，他让这些年轻人在 “无” 跟 “相信” 当中，相信了音乐。
这是为第二届天空音乐节新加入的元素。除此之外，今年的音乐节不在 “让人透气” 的金马仑高原举办，移师来城市（吉隆坡）会不会有空间的局限？
“把音乐节搬来城市，未必是坏事。城市人未必了解自己的城市规划，认识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多一点。我们提供多一个角度了解这个城市的食衣住行：怎么吃，怎么穿，怎么工作，怎么方向。在这座城，即使使用交通工具不一样，看到的景象和美都不一样。当有个机缘巧合有个场景，你或许就会喜欢这个城市。”
这就是李多吉致力地用自己用活动用音乐， 找到大众跟他结合的语言。让大家重新建立感官的认知，或许在这之前，他已经在自己种种的旅途，慢慢的步伐，已然发现。
主角转身
我问适应力超强的李多吉是不是双子座？他回答不是，并说出自己是金牛座。月亮处女，上升是狮子。“所以很可怕。” 他自己说的。现实的他也是这样可怕的斜杠。可以是舞蹈老师，“耳福”（独立音乐厂牌）、“眼福”（设计工作室）和 “口福”（快闪料理）的老板。同时也是多个大型活动的策展人，目前策展的是《天空音乐节》。
“人本身是流动的。或许当下会喜欢某事物，但两年后我会想：为何当年会这样想这样的生活？我会在一段事件后推翻自己的三观，再重新建立。人不是时时刻刻地必须维持同一个样子。我在意音乐，所以现在我正做着音乐。看起来，我现在还在意。” 李多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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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天空音乐节》（Tian Kong Music Festival）以 “品味城市生活” 为主题，将于7月27及28日，于吉隆坡 KWC StarXpo Centre 举行。此届音乐节的演出单位星光熠熠。6组海外单位包括入围第30届金曲奖的谢震廷和孙盛希、以莉高露（第23届金曲奖最佳新人）、Deca Joins、老王乐队、茄子蛋（第29届金曲奖最佳新人）；8组马来西亚的唱作人和乐团包括 Aki 黄淑惠、wee 陈汉伟、Anna 庄启馨、Amy 文小菲、On A Trip、Zee Avi 季小薇（第53届金马奖最佳原创电影歌曲得主），以及 “天空甄选” 冠亚军组合。Zee Avi 将与来自台湾阿美族唱作人以莉高露现场合唱，促进两岸文化交流。
现场将有创意手作市集、美食、装饰艺术、时尚插画展、嬉皮士理发、纹身艺术，以及以 “食、衣、住、行” 为主题的座谈分享会。欲购票者，可点击此链接。
* 照片由李多吉和天空音乐节提供
